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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回 太师回兵陈十策



    天运循环有替隆,任他胜算总无功;方少进和平策,又道提兵欲破戎。数定岂容人力
转,期逢自与鬼神通;从来逆孽终归尽,力纵回天亦是空。

    话说黄元帅见比干如此不言,迳出午门,命:“黄明、周纪随着老殿下往何处去?”二
将领命去讫。且说比干走马如飞,只闻得风声之响;约走五七里之遥,只听得路旁有一妇
人,手提筐篮,叫卖无心菜。比干忽听得,勒马问曰:“怎麽是无心菜。”妇人曰:“民妇
卖的是无心菜。”比干曰:“人若是无心如何?”妇人曰:“人若无心即死?”比干大叫一
声,撞下马来,一腔热血溅尘埃。有诗为证:

    “御札飞来实可伤,妲己设计害忠良;比干倚仗昆仑术,卜兆焉知在路旁。”

    话说卖菜妇人见比干落马,不知何故,慌忙躲了。黄明、周纪二骑马赶出北门,看见比
干於马下,一地鲜血,溅染衣袍,仰面朝天,瞑目无语。二将不知所以然。当时子牙留下简
帖,上书符印,将符烧灰入水,服於腹中,护其五脏,故能乘马出北门耳。见卖无心菜的,
比干问其因由;妇人言人无心即死。若是回道:“人无心还活。”比干亦可不死。比干取心
下台上马,血不出者,乃子牙符水玄妙之功。话说黄明、周纪飞马赶出北门本见如此行迳,
同至九间殿来回黄元帅话。见比干如此而死,说了一遍。微子等百官无不伤悼。内有一下大
夫厉声大叫:“昏君无辜擅杀叔父,纪纲绝灭,吾自见驾。”此官乃是夏招,自往鹿台,不
听宣召,迳上台来。纣王将比干心立等做羹汤,又被夏招上台见驾。纣王出见夏招;见招竖
目扬眉,圆睁两眼,面君不拜。纣王曰:“大夫夏招,无旨有何事见朕?”招曰:“特来弑
君。”纣王笑曰:“自古以来,那有臣弑君之理?”招曰:“昏王知道无弑君之理,世上那
有无故侄杀叔之理?比干乃昏君位之嫡叔,帝乙之弟,今听妖妇妲己之谋,取比干心作羹,
岂非弑叔父?臣今当弑昏君;以尽成汤之法。”便把鹿台上挂的飞云剑,掣在手中,望纣王
劈面杀来;纣玉乃文武全才,岂惧此一个儒生?将身一闪让过,夏招扑个空。纣王大怒,
命:“武士拿了!”武士领旨,齐来擒拿,夏招大叫曰:“不必来,昏君杀叔父,招宜弑
君,此事之当然。”众人向前,夏招一跳。撞下鹿台;可怜粉骨碎身,死於非命。有诗为
证:

    “夏招怒发气生,只为君王行不仁;不惜残躯拚直谏,可怜血肉已成尘。忠心自含留千
古,赤胆应知重万钧;今日虽投台下死,芳名常共日华新。”

    不说夏招死於鹿台之下,且说各文武听夏招尽节鹿台之下;又去北门外收比干之。世子
微子德披麻执杖,拜谢百官。内有武成王黄飞虎、微子、箕子伤悼不已,将比干用棺椁停在
北门外,起芦篷,竖立纸,安定魂魄,忽探马报闲太师奏凯回朝,百官齐上马,迎接十里。
至辕门,军政司报:“太师传令,百宫暂回午门相会。”众官速至午门等候。闲太师乘黑麒
辚,往北门而进;忽见纸飘荡,便问左右:“是何人灵柩?”左右答曰:“是亚相比干之
柩。”太师惊讶,进城又见鹿台高耸,光景嵯峨。到了午门,见百官道傍相迎;太师下骑笑
脸问曰:“列位老大人!仲远征北海,离了多年,城中景物尽都变了。”武成王曰:“太师
在北,可闻天下离乱,朝政荒芜,诸侯四叛?”太师曰:.“年年见报,日月通知,只是心
悬两地,北海难平;托赖天地之恩,主上威福,方灭北海妖孽。吾恨胁无双翼,飞至都城,
面君为快。”众官随至九间大殿,太师见龙书案灰尘堆砌,寂静凄凉,又见殿东边黄澄澄大
柱子:“为何放在殿上?”执殿之官跪而答曰:“此是天子所置新刑,名曰:『炮烙。』”
太师又问:“何为炮烙?”只见武成王向前言曰:“太师此刑铜造成的,有叁层大门,凡有
谏官阻事,尽忠无私,赤心为国的,言天子之过,说天子之不仁;正天子不义;便将此物将
炭烧红,用铁索将人两手抱住铜柱,左右裹将过去,四肢烙为灰烬,殿前臭不可闻。为造此
刑,忠良隐道,贤者退位,能者去国,忠者死节。”闻太师听得此言,心中大怒,叁目交
辉。只急得当中那一只神目睁开,白光现尺馀远近,命:“执殿官鸣钟鼓请驾。”百官大
悦。话说纣王自取比干心作汤,疗妲己之疾,一时全愈,正在台上温存。当驾官启奏曰:
“九间殿鸣钟鼓,乃闻太师还朝,请驾登殿。”纣王闻得此说,默然不语,随传旨:“排銮
舆临轩。”奏御保驾等官,扈拥天子至九间大殿。百官朝贺。闻太师行礼山呼毕,纣王秉圭
谕曰:“太师远径北海,登涉艰苦,鞍马劳心,运筹无暇。欣然奏捷,其功不小。”太师拜
伏於地曰:“仰仗天成,感陛下洪福,灭怪除妖,斩逆贼,征伐十五年,臣捐躯报国,不敢
有负先王。臣在外闻得内廷浊乱,各路诸侯反叛,使臣心悬两地,恨不能插翅面君。今睹天
颜,其情可实?”王曰:“姜桓楚谋逆弑朕,鄂崇禹纵恶为叛,俱已伏诛。但其子肆虐,不
遵国法,乱离各地,使关隘扰攘,甚是不法,良可痛恨。”太师奏曰:“姜桓楚篡位,鄂崇
禹纵恶,谁人为证。”纣王无词以对。太师近前复奏曰:“臣远征在外,苦战多年;陛下仁
政不修,荒淫酒色,诛谏杀忠,致使诸侯反乱。臣且启陛下,殿东放着黄澄澄的是甚东
西?”纣王曰:“谏臣恶口件君,沽忠卖直,故设此刑。名曰:炮烙。”太师又启:“进都
城见高耸青云,是甚所在?”纣王曰:“朕至暑天,苦无憩地,造此行乐,亦观望高远,不
致耳目蔽塞耳;名曰:鹿台。”太师听罢,心中甚是不平,乃大言曰:“今四海荒荒,诸侯
齐叛,皆陛下有负於诸侯。故有离叛之患。今陛下仁政不施,恩泽不降,忠谏不纳,近奸色
而远贤良,恋歌饮而不分昼夜;广施土木,民连累而反,军粮绝而散。文武军民,乃君王四
肢,四支顺,其身康健;四肢不顺,其身残缺。君以礼待臣,臣以忠事君。想先王在日,四
夷拱手,八方宾服,享太平乐业之丰,受巩固皇基之福,今陛下登临大宝,残虐百姓,诸侯
离叛,民乱军怨,北海刀兵,使臣一片苦心,殄灭妖党。今陛下不修德政,一意荒淫;数年
以来,不知朝纲大变,国体全无,使臣日劳边,正如辛勤立燕巢於朽幕耳,惟陛下思之。臣
今回朝,自有治国之策,容臣再陈陛下,暂请回宫。”纣王无言可对,只得进宫阙去了。且
说澈太师立於殿上曰:“众位先生大夫,不必回府第,但同老夫到府内共议,吾自为处。”
百官跟随,同至太师府,到银銮殿上,各依次坐下。太师就问:“列位大夫!诸位先生!老
夫在外多年,远征北海,不得在朝。但我闻仲感先主托孤之事,不敢有负遗言。但当今颠倒
宪章,有不道之事,各以公论,不可架捏,我自有平定之说。”内有一大夫孙容,欠身言
曰:“太师在上,朝廷听谗远贤,沈湎酒色,杀忠阻谏,殄灭彝伦,怠荒国政,事迹多端,
恐众官齐言,有紊太师清听。不若众位静坐,只是武成王黄老大夫,从头至尾,请与老太师
听。一来老太师便於听闻,百官不致搀越,不识太师意下如何。”闻太师听罢:“孙大夫之
言甚善。黄老大人,老夫愿洗耳闻其详。”黄飞虎欠身曰:“既从尊命,末将不得不细细实
陈。天子自从纳了苏护之女,朝中日渐荒乱,将元配姜后剜目烙手,杀子绝伦。诓诸侯入朝
歌,戮醢大臣,妄斩司天监太师杜元铣,听妲己之狐媚,造炮烙之刑。坏上大夫梅伯,因姬
昌於里七年。摘星楼内设虿盆,宫娥惨死;造酒池肉林,内侍遭殃。造鹿台广兴土木之工,
致上大夫赵启坠楼而死。任用崇侯虎监工,贿赂通行,叁丁抽二,独丁鞍役,有钱者买闲在
家,累死百姓,填於台下。上大夫杨任剜去二目,至今骸无踪。前者鹿台上有四五十狐狸,
化作仙人赴宴,被比干看破;妲己怀恨,今不明不白,内廷私纳一女,不知来历。昨日听信
妲己诈言心疼,要玲珑心作汤疗疾,勒逼比干剖心,死於非命,灵柩已停北门。国家将兴,
祯祥自现,国家将亡,妖孽频出。谗佞亲加胶漆,忠良视若寇仇;惨虐异常,荒淫无忌。即
不才等,屡具谏章,视如故纸,甚至上下隔阻。正无可奈何之时,适太师凯奏还国,社稷幸
甚!万民幸甚!”黄飞虎这一篇言语,从头至尾,细细说完,就把闻太师急得厉声大叫曰:
“有这等反常之事!只因北海刀兵,致天子紊乱纲常,我负先王,有误国事,实老夫之罪
也。众大夫先生请回,我叁日後上殿,自有条陈。”太师送众宫出府,唤吉立、余庆,令封
了府门,一应公又不许投递,至第四日面君,方许开门,接应事体。吉立、余庆得令即闭府
门。有诗为证:

    “太师兵回奏凯还,岂知国内事多奸;君王失政乾坤乱,海宇分崩国政艰。道条陈安社
稷,九重金阙削奸颜;山河旺气该如此,总用心机只等闲。”

    话说闻太师叁日内造成条陈十道,第四日入朝面君。文武官员已知闻太师有本上殿,那
日早朝聚两班又武百官朝毕,纣王曰:“有奏章出班,无事朝散?”左班中闻太师进礼称臣
曰:“臣有疏,将本铺展御案。”纣王览表。

    “具疏臣太师闻仲上言,奏为国政大变,有伤风化,宠淫近佞,连治惨刑;大於天变,
险忧莫测事。臣闻尧受命以天下为己忧,而未尝以位为乐也,故诛逐乱臣,务求贤圣。是以
得舜禹稷契咎繇,而众圣辅德,贤能使职,教化大行;天下为治,万民皆安,仁义各得其
宜,动作应礼,从容中道。乃王者必世而後仁之谓也。尧在位七十载,乃逊位以禅虞舜,尧
崩,天下不归尧子丹朱而归舜,舜知不可逊,乃即天子之位,以禹为相。因尧之辅佐,继其
统业,是以垂拱无为而天下法,所作韶乐,尽善尽美,今陛下继承大统,当行仁义,普施恩
泽,爱惜军民,礼文敬武,顺天和地;则社稷奠安,生民乐业。岂意陛下近淫酒,亲奸倭,
忘恩爱,将皇后炮手剜睛,杀子嗣自剪其後。此皆无道之君所行,自取灭亡之祸。臣贡陛下
痛改前非,行仁与义,速远小人,日近君子。庶几社稷奠安,万民钦服、天心效数顺,国祚
灵长,风和雨顺,天下享承平之福矣。臣带罪冒犯天颜,条陈开列於後:

    笫一件拆鹿台,安民心不乱。第二件废炮烙,使谏臣尽忠。第叁件填虿盆,宫患自安。第
四件填酒池,拔肉林,掩诸侯谤议。第五件贬妲己,别立正宫,自无蛊惑。第六件斩费
仲、尤浑,快人心以警不肖。第七件开仓廪,赈民饥馑。第八件遣使命,招安东南。第九件
访遗贤於山泽。第十件大开言路,使天下无壅塞之蔽。

    闻太师立於御书案傍,磨墨润毫,将笔递与纣王,请即时批准施行。纣王看十款之中,
头一件便是拆鹿台,纣王曰:“鹿台之工,费无限钱粮,成功不易;今一旦拆去,实是可
惜,此等再议。二件炮烙准行。叁件虿盆准行。五件贬苏后,今妲己德性幽娴,并无失德,
如何便加谪眨?也再议。六件中大夫费、尤二人,素有功而无过,何为谗佞,岂得便加诛
戮?除此叁件,以下准行。”太师奏曰:“鹿台工大,劳民伤财,黎民怨深,拆之所以消天
下百姓之隐恨。皇后惑陛下造此惨刑,神鬼怒怨,屈魂无伸,乞速贬苏后;则神喜鬼舒,屈
魂瞑目,所以消天下之幽怨。速斩费仲、尤浑,则朝纲清净,国内无谗。圣心无惑乱之虞,
则朝政不期清而自清矣。愿陛下速赐施行,幸无迟疑不决,以误国事,则臣不胜幸甚。”纣
王没奈何,立语曰:“太师所奏,朕准七件,此叁件候议妥再行。”闻太师曰:“陛下莫谓
叁事小节而不足为,此叁事关系治乱之源,陛下不可不察,毋得草草放过。”只见中大夫费
仲还不识时务,出班上殿见驾,闻太师认不得费仲,问曰:“这员官是谁?”仲曰:“卑职
费仲是也。”太师道:“先生既是费仲,先生上殿有甚麽话讲?”仲曰:“太师虽位极人
臣,不安国体,持笔逼君批行奏疏,非礼也;本参皇后,非臣也;令杀无辜之臣,非法也;
太师灭君恃己,以下凌上,肆行殿廷,大失人臣之礼。可谓大不敬。”太师听说,当中神目
睁开,长髯直竖,大声曰:“费仲巧言惑主,气杀我也!”将手一拳,把费仲打下丹墀,面
门青疼。只见尤浑怒上心来,上殿言曰:“太师当殿毁打大臣,非打费仲,即打陛下矣。”
太师曰:“汝是何人?”尤浑曰:“吾是尤浑。”太师笑曰:“原来是你两个贼臣,表里弄
权,互相回护。”趋向前只一拳打去,把那奸臣翻斗;跌下丹墀有丈馀远近,唤左右:“将
费、尤二人拿出午门斩了。”当朝武士最恼此二人,听得太师发怒,将二人拿出午门,闻太
师怒冲牛斗,纣王默默无语,口里不言,心中暗道:“费、尤二臣不知趋避,自讨其辱。”
闻太师复奏请纣王发行刑旨。纣王怎肯杀费、尤二人,纣王曰:“太师奏疏俱说得是,此叁
件事,朕俱允服,待朕再商议而行。费、尤二人虽是冒犯参卿,其罪尚小,且发下法司勘
问。情真罪当,彼亦无怨。”闻太师见纣王再叁委曲,反有兢业颜色,自思吾虽为国直谏尽
忠,使君惧臣,吾先得欺君之罪矣。太师跪而言曰:“臣但愿四方绥服,百姓奠安,诸侯宾
服,臣愿足矣,敢有他望哉?”纣王传旨将费、尤发下法司勘问。七条条陈,限即举行,叁
条再议妥施行,纣王回阙,百官各散。天下兴,好事行;天下亡,祸胎降。太师方上条陈事
已,同府去,不防东海反了平灵王,飞报进朝歌来。先至武成王府,黄元帅见报叹曰:“兵
戈四起,八方不宁,如今又反了半灵王,何时定息?”黄元帅把报差官送到闻太师府里来。
太师在府正坐,侯堂官报:“黄元帅差官见老爷。”太师命:“令来。”差官将报呈上,太
师看罢,打发来人随即往黄元帅府里来。黄元帅迎接到殷上行礼,分宾主坐下。闻太师道:
“元帅今反了东海平灵王,老夫来与将军共议;还是老夫去,还是元帅去?!黄元帅答曰:
“末将去也可,老太师去也可,但凭太师主意。”太师想一想道曰:“黄将军你还随朝,老
夫领二十万人马,前往东海,剿平反叛,归国再商政事。”二人共论停当,次日早朝,闻太
师朝贺毕,太师上表出师。纣王宝毕,惊问曰:“平灵王又,如之奈何?”闻太师奏曰:
“臣之丹心,忧国忧民,不得不去。今留黄飞虎守国,臣往东海削平反叛。愿陛下早晚以社
稷为重,条陈叁件,待臣回再议,”纣王闻奏大悦,巴不得闻太师去了,不在面前搅扰,心
中甚是清洁。忙传谂发黄钺白旄,即与闻太师饯行起兵。纣王驾出朝歌东门,太师接见,纣
王命斟酒赐与太师,闻仲接酒在手,转身递与黄飞虎。太师曰:“此酒黄将军先饮。”飞虎
欠身曰:“太师远征,圣上所赐,黄飞虎怎敢先饮。”太师曰:“将军接此酒,老夫有一言
相告。”黄飞虎依言接酒在手。闲太师曰:“朝纲无人全赖将军,当今若是有甚不平之事,
理当直谏;不可钳口结舌,非人臣爱国之心。”太师回身见纣王曰:“臣此去无别事忧心,
愿陛下听忠告之言。以社稷为重,毋变乱旧章,有乖君道。臣此一去,多则一载,少见半
年,不久便归。”太师用罢酒,一声炮响起兵,迳往东海去了。眼前一段蹊跷事,惹得刀兵
滚滚来。不知胜负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
二十八回 西伯兵伐崇侯虎            



    崇虎风残气更袅,剥民膏髓自肥饶;逢君欲作千年调,贾窟惟知百计要。奉命督工人力
尽,乘机起帝图消;子牙有道征无道,国败人亡事事凋。

    话说纣王同文武欣然回至大殿,众官侍立,天子传旨:“释放费仲、尤浑。”彼时微子
出班奏:“费、尤二人,乃太师所奏系狱听勘者,今太师出兵未远,即时释放,似亦不
可。”纣王曰:“费、尤二人原无罪戾,系太师条陈屈陷。朕岂不明?皇伯不必以成议而陷
忠良也。”微子不言下殿,不一时赦出二人,官还原职,随朝保驾。纣王心甚欢悦,又见闻
太师远征,放心恣乐,一无思惮。时当叁春天气,品物韶华,御园牡丹盛开,传旨同百官往
御花园赏牡丹,以示君臣同乐,效虞廷赓歌喜气之盛事。百官领旨,随驾进园,正是天上四
时春作首,人间最富帝王家。怎见得御花园的好处?但见:

    彷佛蓬莱仙境,依稀天上仙圃;诸般花木结成攒,叠石琳琅就景。桃红李白芬芳,绿柳
青萝摇曳。金门外几株君子竹。玉户下两行大夫松。紫巍巍锦堂画栋,碧沈沈彩阁雕檐。蹴
球扬斜通桂院,秋鞑架远离花蓬。牡丹亭嫔妃来往,芍叶院彩女闲游。金桥流绿水,海棠醉
轻风;磨砖砌就离墙,白石铺成路迳。紫街两道,现二龙献珠;阑干左右,雕成丹凤朝阳。
翡翠亭万道金光,御书阁千层瑞彩,祥云映日,显帝王之荣华,瑞气迎眸,见皇家之极贵。
凤尾竹百乌来朝,龙爪花五云相罩;千红万紫映楼台,走兽飞禽鸣内院。八哥说话,纣王喜
笑欲狂;鹦鹉高歌,天子欢容鼓掌。碧池内金鱼跃水,粉墙内鹤鹿同春;芭蕉影动逞风威,
逼射香为五色玉。珊瑚树高高下下,神仙洞曲曲弯弯。玩月台层层叠叠,惜花亭迢迢。水阁
下鸥鸣和畅,凉亭上琴韵清幽。夜合花开,深院奇香不散;木兰放花,满园清味难消。名花
万色,丹青难画难描;楼阁重重,妙手能工焉仿。御园中果然异景,皇宫内真是繁华。花间
翻蝶翅,禁院隐蜂衙;亭檐飞紫燕,池阁听鸣蛙。春禽啼百舌,反哺是慈乌。正是御园如锦
绣,何用说仙家?蓝靛染成千块玉,碧纱笼罩万堆霞。

    瑞气腾腾锁太华,祥光霭霭照云霞;龙楼凤阁侵霄汉,玉户金门映翠纱。四时不绝稀奇
异,八节常开罕见花;几番雨过春风至,香满城中百万家。

    话说百官随驾进御园,牡丹亭摆设九龙席筵宴,文武依次序坐下,论尊卑行礼。纣王在
御书阁有苏妲已、胡喜媚共饮。且说武戊匡对微子、箕子曰:“筵无好筵,会无好会,方今
士马纵横,刀兵四起,有甚心情宴赏牡丹?但不知天子能改过从善,或边廷烽息,殄逆除
凶,尚可望共乐唐虞,享太平之福。若是迷而不返,恐此日无多,忧日转长也。”微子、箕
子闻言,点首嗟叹。众宫饮至日当正午,百宫往御书阁来谢酒,当驾官启奏:“百宫谢
恩。”纣玉曰:“春光景媚,花柳芳妍,正宜乐饮,何故谢恩?传旨待朕陪宴。”百官听见
天子下楼亲陪,不敢告退,只得恭候。但见纣王亲至牡丹亭上,首添一席,同众臣共饮欢
笑,众乐齐奏,君臣换盏轮杯。不觉天晚,帝命掌上画烛,笙歌嘹亮,真是欢乐倍常。将近
二更时分,不说君臣会饮,且言御书阁妲己、胡喜媚,带酒酣睡龙榻之上,近叁更时候,已
现元形;现出来寻人吃,一阵怪风大作,怎见得?

    摧花倒树异寻常,灭烛无情尽绝光;外花香侵病鼻,妖氛怪气此中藏。

    风过了一阵,播土扬尘,把牡丹亭都晃动。众宫正惊疑间,只听得侍酒宫齐叫:“妖精
来了!”黄飞虎酒已半酣,听说有妖精,慌忙起身出席。见一物在寒露之中而来,但见:

    眼似金灯体态殊,尾长爪利短身躯;扑来恍若登山,转面浑如捕物。妖孽惯侵人气魄,
怪魔常似血头颅;凝眸仔细观形象,却是中山一老狐。

    话说黄飞虎带酒出席,见此妖精扑来,手中无一物可挡,把手挽住牡丹亭栏杆,攀折了
一根,望那狐狸一下打去。那妖精闪过,又扑将来。。黄飞虎叫左右:“快取北海进来的金
眼神鹰。”左右忙忙的将红笼开了,放出那鹰飞起,二目如灯,专降妖精。此鹰往下一罩,
爪似钢钩,把狐狸抓了一下。那狐狸叫了一声,迳往太湖石下钻去了。纣王眼见此事,即唤
左右:“取锹锄望下挖。”左右挖下二叁尺,见无限的人骨骷髅成堆,纣王着实骇然。纣王
因想谏官本上,常言妖氛贯朕宫中,灾景变於天下,此事果然是实,心中甚是不悦。百官起
身谢恩,出朝各归府第不题。且说妲己酒醉之後,元形出现,不意被神鹰抓了面目,伤破皮
肤。惊醒回来,悔之无及。纣王御书阁同妲已共寝,睡至天明,纣王忽见妲己面上带伤,急
问曰:“御妻脸上为何有伤?”妲己在枕边回曰:“夜来陛下陪百官饮宴,妾往园中游玩,
从海棠花下过,忽被海棠枝干吊将下来,把妾身抓了面土,故此带伤。”纣王曰:“今後不
可往御园游玩;原来此地真有妖气。朕与百官饮至叁更,异见一只狐狸前来扑人。时有武成
王黄飞虎攀折栏杆去打他,尚然不退;後放出外国进来的金眼神鹰,那鹰惯降狐狸,一抓抓
去,那妖带伤走了。鹰爪尚有血毛。”纣王对妲己说,但不知同着狐狸共寝。且说妲己暗恨
黄飞虎:“我不曾惹你,你今日害我?只怕你路逢窄道难回避。”又有诗为证:

    “纣王欣然赏牡丹,若臣欢饮鼓叁攒;狐狸形现人多怕,怪兽施威气更欢。金眼神鹰真
可羡,绥尾邪魔已带残;私雠断送贞节妇,得忠良遂钓竿。”

    话说妲已深恨黄飞虎放鹰害他,只等他路逢窄道,武成王那里知道?话分两处,且说西
岐姜子牙在朝,一日闻边报言:“纣王荒淫酒色,宠任奸佞,又反了东海平灵王,闻太师前
去征。”又见报:“崇侯虎蛊惑圣聪,广兴土本,陷害大臣,荼毒万姓;潜通费、尤,内外
交结,把持朝政,朋比为奸,肆行不道,钳制谏官。”子牙看到情切之处,怒发冲冠,此贼
若不先除,恐为後患。子牙次日早朝,文王问曰:“丞相昨阅边报,朝歌可有甚麽异事?”
子牙出班启曰:“臣昨见边报,纣王剖比干之心,作羹汤疗妲己之疾。崇侯虎紊乱朝政,横
恣大臣,蛊惑天子,无所不为。害万民而不敢言,行杀戮而不敢怨。恶孽多端,使朝歌生
民,日不聊生,贪酷无厌。臣愚不敢请,似这等大恶,假虎张威,毒痛四海,助纣为虐,使
居天子左右,将来不知何以结局?今百性如在水火之中,大主以仁义广施,若依臣愚见;先
伐此乱臣贼子,剪此乱政者,则天子左右无谗佞之人,庶几天子有悔过迁善之机,则主公亦
不枉天子假以节钺之意。”又王曰:“卿言虽是,奈孤与崇侯虎一样爵位,岂有擅自征伐之
理?”子牙曰:“天下利病,许诸臣直谏无隐。况主公受天子白旄黄钺,得专征伐,原为禁
暴除奸。似这等权奸蛊国,内外成党,残虐生命,以白作黑,屠戮忠贤,为国家大愚。大王
今发仁政之心,救民於水火,倘天子改恶从善,而效法尧舜之主,大王此功,万年不朽
矣。”文王闻子牙之言,劝纣王为尧舜,其心甚悦。便曰:“丞相行师,谁为主将,去伐崇
侯虎?”子牙曰:“臣愿与大王代劳,以效犬马。”文王恐子牙杀伐太重,自思:“我去,
还有商量。”文王曰:“孤同丞相一往,恐有别端,可以共议。”子牙曰:“大王大驾亲
征,天下响应。”文王发出白旄黄钺,起人马十万,择吉日发宝纛,以南宫为先行,辛甲为
副将。随行有四贤八俊,文王与子牙放炮起行。一路上父老相迎,鸡犬不惊,民闻伐崇人人
大悦,个个忻。好人马怎见得?

    分五色,杀气迷空;明晃晃剑戟刀,光灿灿叉斧棒。叁军跳跃,犹如猛虎下高山;战马
长嘶,一似蛟龙离海岛。巡行小校似獾狼,嘹哨儿郎雄纠纠;先锋引道,逢山开路架桥梁元
帅中军,杀斩存仁施号令。团团牌手护军粮,硬弩强弓射阵脚。此一去除奸削党安天下,离
溪第一功。

    话说子牙人马遇府州县镇,人人乐业,鸡犬不惊;一路上多少父老相迎迓。一曰探马来
报:“中军兵至崇城。”子牙传令安营,竖了旗门,结成大寨;子牙升帐,众将参谒不题。
且说探报进崇城,此时崇侯不在崇城。正在朝歌随朝;城内是侯虎之子崇应彪,闻报大怒,
忙升殿点聚将鼓。众将士银安殿参谒已毕,应彪曰:“姬昌暴横,不守本分,前岁进阙,圣
上几番欲点兵征伐。彼不思悔过,反兴此无名之师,深属可恨!况且我与你各守疆界,秋毫
无犯;今自来送死,我岂肯轻恕?”传令点人马出城,随命大将黄元济、陈继贞、梅德、金
成,这一番定擒反叛,解上朝歌,以尽大法。却说子牙次日升帐,先令:“南宫崇城见首
阵。”南宫得令,领本队人马出营,排开阵势,出马厉声叫曰:“逆贼崇侯虎!早至军前受
死!”言未毕,城中炮响,门开处,只见一枝人马杀将出来。为头一将,乃飞虎大将黄元济
是也。南宫曰:“黄元济!你不必来,唤出崇侯虎来领罪!杀了逆贼,泄神人之忿,万事俱
休。”元济大怒,骤马摇刀,飞来直取;南宫举刀相迎,两马盘旋,双刃并举,一场大战。
怎见得?

    二将坐鞍骄,征云透九霄:这一个急取壶中箭,那一个忙披紫金标。这将刀欲诛军将,
那将刀直取英豪;这一个平生瞻壮安天下,那一个气概轩昂压俊髦。

    话说南宫大战黄元济,未及叁十回合,元济非南宫敌手,力不能支;南宫是西岐名将,
元济怎能胜得他。元济败走,又被南宫一口刀裹住了,跳不出圈子;早被南将军一刀挥於马
下,军兵枭了首级,掌得胜鼓回营。进辕门来见子牙,将斩的黄元济首级报功。子牙大喜。
且说崇城败残军马,回报崇应彪说:“黄元济已被南宫斩於马下,把首级在辕门号令。”应
彪听罢,拍案大呼曰:“好姬昌逆贼!今为反臣,又杀朝廷命官;你罪如太山,若不斩此
贼,与黄元济报雠,誓不回军。”传令:“明日将大队人马出城,与姬昌决一雌雄!”一宿
已过,次早旭日东升,大炮叁声,开城门大势人马杀奔周营,坐名只要姬昌:姜尚至辕门答
话。探马报入中军曰:“崇应彪口出不逊之言,请丞相军令定夺。”子牙请文王亲自临阵,
会兵於樊城。文王乘骑,四贤保驾,八俊随军;周营内炮响,麾动旗旄。崇应彪见对阵旗开
处,忽见一人道装乘马而来;两边排列众将,一对对鹰翅分开。崇应彪定暗观看,但见有西
江月为证:

    鱼尾金冠鹤氅,丝□(左“糸”右“条”)双结乾坤;雌雄宝剑手中擎,八卦仙衣巾
衬。元始玉虚门下,包含地理天文;银须白发气精神,却似神仙临阵。

    子牙马至阵前言曰:“崇城守将可来见我!”只听得那阵上一骑飞来,怎见得崇应彪妆
束?

    盘龙冠,飞凤结,大红袍,猩猩血,黄金镫甲套连环;护心宝镜悬明月,腰束羊脂白玉
镶,九吞八扎兵奇绝。金妆□(左“金”右“间”)挂马鞍傍,虎尾钢鞭悬竹籁;袋内弓弯
叁尺五,囊中箭插并州铁。坐下走阵冲营马,丈八蛇矛神鬼泣;父在当朝一宠臣,子镇崇城
真英杰。

    崇应彪一马当前,见子牙问曰:“汝乃何等人物,敢犯吾疆界?”子牙曰:“吾乃文王
驾下,首相姜子牙是也。汝父子造恶如渊海,积毒如山岳;贪民财物,如饿虎伤人,酷惨似
豹狼。蛊惑天子,无忠耿之心,坏忠良,极残忍之行;普天之下,虽叁尺之童,恨不能生啖
汝父子之肉。今日吾主起仁义之师,除残暴於崇地,绝恶党以畅人神;不负天子,加以节钺
专征征伐之意。”应彪闻得此言,大喝姜尚:“你不过溪一无用老朽,敢出大言?”顾左右
曰:“谁为吾擒此逆贼?”言还未了,只见一将出马对阵;文王马上大呼曰:“崇应彪少得
行凶!甭来也!”应彪又见文王马至,气冲满怀,手指文王大骂曰:“姬昌!你不思得罪朝
廷,立行仁义,反来侵我疆界?”文王曰:“你父子罪恶贯盈,不必多言;只是你早早下
马,解送西岐立坛告天。除汝父子凶恶,不必连累崇城良民。”应彪大喝曰:“谁为我擒此
反贼?”一将应声而出,乃陈继贞:这壁厢辛甲纵马摇矮,大叫:“陈继贞慢来!休得冲吾
阵脚!”两马相交,斧并举,战在一处。二将拨马轮兵,杀有二十回合。应彪见陈继贞不下
辛甲,随命金成、梅德助阵。子牙见对阵相助,令毛公遂、周公旦、召公、尹公、辛兔、南
宫六将齐出,冲杀一阵。崇应彪见大势人马催动,自拨马杀进重围;只杀的惨惨征云,纷纷
愁雾,喊声不绝,鼓角齐鸣,混战多时,早有尹公一,刺梅德於马下,辛甲斧劈金成。崇兵
大败进城。子牙传令鸣金,众将俱掌得胜鼓回营不表。话说应彪兵败将亡,进城将四门紧闭
上殿,与众将商议退兵之策。众将见西岐士马英虽,势不可当,并无一筹可展,半策可施。
且说子牙得胜回营,欲传令攻城。文王曰:“崇家父子作恶,与众百姓无干;今丞相欲要攻
城,恐城破玉石俱焚,可怜无辜遭枉。况孤此来不过救民,岂有反加之以不仁哉?切为不
可。”子牙见文王以仁义为重,不敢抗违,自思:“主公德同尧舜,一时如何取得崇城?”
只得暗修一书,使南宫往曹州见崇黑虎,庶几崇城可得。令南宫往向曹州来。子牙按兵不
动,只等回书。不知崇侯虎性命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